看完电影《一九四二》我没站起来,调整了一会儿,几乎是最后走出电影院的。当天晚上做了一宿的梦,梦见全是长满了虫的粮食,梦境清晰得很,以至早上起来,我去看了看家里粮食是否长了虫。
我知道这是因为《一九四二》。在影视剧极端娱乐化的今天,冯小刚拍这样一部超风险的电影,可见其人生态度执著。从刘震云的小说《温故一九四二》到电影拍成,已过去了二十个年头,创作者的沸腾血性早已凝固成岩石一样,支撑着从未泯灭的信念。让今天远离苦难的人们—无论老中幼,亲见我那苦难民族的一场灾难,这虽与当下灯红酒绿不甚和谐,但每一个看过影片的人都会深陷于一场内心的煎熬。
散场时,我前后左右的人都说“太惨了”,他们在影院的灯光启亮的瞬间,只能简单说出内心真实感受。我们民族百年来有多少“太惨了”的历史淹没在粉饰太平的史籍之中。我曾经看见过一组民国时期西方人拍摄的流民照片,文字解释说:逃荒的灾民毫无目的地流动,所到之处树皮全被剥光,几万人不见一个笑容。我们在《一九四二》中可以看到这种对人生麻木至极点的影像,真实震撼。我原以为中国导演不喜读史也不具史观,拍不出梅尔·吉布森的《勇敢的心》、斯皮尔伯格的《辛德勒的名单》这样具有历史凝重感的作品,而冯小刚的《一九四二》让我对他肃然起敬,一个满身光环的人愣是褪去光环,闯入黑暗之中寻求,智勇可嘉。
电影《一九四二》
只要你认为你有承受力,你愿意替民族分担苦难,那你绝对应该去看《一九四二》,不要以为苦难离你会很远。看的时候一定要多想一步,甜蜜与苦难究竟相隔多远。冯小刚把七十年前苦难中国的某一个片断真实地搬上银幕,让今天的年轻人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行为叫逃荒。成千上万饿极了的人群如蝗虫般涌动,其情其景让时空相隔的今人不寒而栗。
以灾情而论,旱灾比水灾可怕。中国历史上灾民死亡最多的都是由旱灾引发的。只是旱灾来势不如水灾凶猛直观,更多时候旱灾会被忽视,被耽误,让执政者麻木不仁。一九四二年抗日战争的相持之中,河南处在权力真空地带,三百万灾民在天灾人祸跟前因饿而死。由于当时民国政府的舆论控制,今天很难找到当时相关的报道,让历史一直保留空白。刘震云在二十年前写下《温故一九四二》,这是他最独特的小说,多纪实而少虚构;冯小刚十几年来纠缠在改编电影之中难以自拔:华谊兄弟斥巨资拍一部可能不赚钱的电影,所有有责任感的人让责任变得具体,《一九四二》遂成为中国电影史上最有份量的作品。
冯小刚真是老了,老道练达。他克制住了所有可能发泄的情感,让苦难立体丰满,不再苍白。苦难本可以如诉如泣,许多镜头只要再多停留几秒钟,煽情的泪水就会夺眶而出,可冯导生生地把这机会掐了,让观众来不及浸染就又跟随镜头拉离现场,观众剩下的是心悸,是长叹,是想不尽的想法。
我原以为中国电影已轻松招摇走远,有武侠,有穿越,有谐谑,有清新,有乱七八糟,没想到《一九四二》如此不合群,鹤立鸡群般地仰天长唳,这一声高亢苍凉,在当今电影界的上空一定传得最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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