菜市场永远是城市生活标尺。今天的城市人常去超市,而且是五脏俱全的那种超市,蔬菜并不是主角。菜市场则不同,卖家买家平等,菜鱼蛋肉永远是主角,琳琅满目,让人们对生活充满信心与乐趣。
逛菜市场打听菜价,听小商小贩上秤后的报价,能体会另外一种生活状态。许多不确定的因素,让我知道此时的菜价与我过去的记忆中的菜价相去甚远,还有些新品种需要我去学习。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问卖菜女孩:“这生菜可以剥下一层吗?”以我的人生经历以为卖菜的女孩一定会制止此行为,生菜本来就蓬松没几片,一剥不就没了?可女孩大方地说:“随便。”然后继续忙她的生意。我挑了几样菜,女孩秤完随口报出了价,个个都是速算高手。生活真是锻炼人呵,不仅体力还有脑力,更多的是亲和力。边卖边说笑的商贩,躲在一隅下棋的老少,楼梯上守着堆菜孤秤玩手机的青年,每个人都过着自己的生活,构成了这座城市的此刻风景。
在中国人的调味品中首推葱,所以葱姜蒜里葱排老大。中国人没有葱几乎不会做菜,炝锅调味缺其不可。葱烧海参、葱爆羊肉都是平民名菜,最有意思的是烧大葱,配角当主角,据说这道菜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。廉颇得知蔺相如以社稷为重,每每相忍为国,遂负荆请罪。蔺相如则设酒宴招待,将相和好令仆人喜极生悲,将做好的菜打翻,厨师灵机一动,用仅剩的大葱为料,创出新菜—烧大葱。王世襄先生生前经常炫耀烧大葱的手艺,请我吃过,余香绵长。
马未都:菜市场小记
葱还长得漂亮,青白分明。过去有个歇后语叫小葱拌豆腐—一青(清)二白。可惜今天这个社会多数人不讲清白,讲洗白,清白抵不上洗白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悲哀。因为葱的相貌,文学上的描绘多为褒扬,比如说这小姑娘长得跟水葱似的,又比如说手指如葱管云云,古书上的描写今天看来实在有些酸。《孔雀东南飞》中就有“指如削葱根,口如含朱丹”之句,十分动人。还有一个细节此刻忽然想起,就是鲜葱取一截老叶含在嘴里,能吹出美妙的笛声,只是这种童年的欢乐已经远去。
姜在国人做菜中多为去腥。我小时候的印象姜只在做鱼时用,再有就是治感冒时与葱为伍。姜原产东南亚,我们吃的是根茎,上面长得什么样子许多城市人吃了一辈子都不清楚。姜长得很漂亮,由于它是多年生的植物,许多亚热带国家用姜美化环境,它的花芽多为白色和桃红色,最后开出黄颜色的花,能长到两三尺高。清代康熙到乾隆时期流行一种罐子,平盖圆腹,人头大小,俗名人头罐。这类罐子在欧洲较多,制作年代多为十八世纪。欧洲人对它有一个特定的称呼—姜罐(Ginger Jar)。那时欧洲的贵族厨房里没有一对姜罐连土豪都算不上。欧洲人对调味品的要求比亚洲人少而晚,亚洲人什么都敢吃,什么味都乐意享受,所以才构成了今天复杂的烹调手艺。欧洲人十七、十八世纪流行吃姜,显得小资,跟今天中国小资热爱喝咖啡一样。